[洋灵] 借我 2

似我:

琐碎又冗长的故事,前期就是带孩子。










5.




李英超从睡梦里骤然惊醒。




他安静地仰躺在床上,手指攥紧了床被的边缘,绞出深刻的褶皱。他急促却压抑地呼吸着,漆黑浓密的睫毛簌簌地抖,抖落了很多来不及收敛的惊惶与茫然。




梦境里那些意象的残影还停滞在视网膜上,扭曲又奔逸地跳跃着生生不息。医院刷得惨白的墙,挥散不去的消毒水气味,病房里从天花板垂坠下来的挂钩上倒挂着换不完的盐水瓶,还有永远闪着光的监控仪器。




奶奶身体抱恙以后,李英超就每天奔波于三点一线,学校,医院,和空空荡荡的家。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,小朋友记不太清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,回忆里的画面是模糊而碎片式的,有匆匆奔走的医护人员,还有一些久违的,名义上的亲戚。




李英超茫然地等在观察室门外,不知多久以后,被突然推开的大门吓了一跳。




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着移动病床直接撞出来,隔着口罩朝他大吼:“去按电梯!”




李英超整个人都懵了,甚至在那一瞬感到了心脏切实地沉重下坠。可他几乎毫无停顿地转身就冲了出去,朝狭长的走廊尽头一路狂奔。




少年咬得牙根泛酸,却浑然不觉,只是拼出全部力气,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出去,仿佛身后有什么狰狞的庞然怪物在步步紧追。




漫长的走廊尽头是沉默等待的电梯。李英超几乎是瞬间就跑到了底,一边摁着电梯旁的按钮,一边喘息着回头,目视着医生们推着病床一路奔了过来。挂在床头金属支架上的注射袋在奔波中重重地拍打在支架上,凌乱缠绕的输液管垂坠在半空,液体被晃荡得飞溅。




李英超死死地按着电梯,片刻都不敢松开。他呼吸急促而凌乱,指尖不住地抖,却只是摁得愈发用力,手指骨节都透出一片惨白。




他在梦里隐约又嗅到了那个味道。小孩儿曾经以为,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会是他长久的阴霾,却在那天他才第一次知道,原来清甜的柠檬香才是真正的杀招。




空气清新剂的香气放肆地扩散在移空的病房里,杀得他思绪空白,心悸惊恐。化学合成的甜味腻得他无法自控的恶心,胃部抽搐烧灼,却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



李英超睁大了眼,无声地瞪着天花板,许久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,他忌惮而恐惧的香味并未萦绕鼻腔。




加湿器悄无声息地把空气包裹得潮湿,薰衣草安神的香气淡淡萦绕房间。




小朋友闭上眼又再次睁开,好似终于从那个漫长而堂皇的梦境里挣脱出来,视线得以聚焦,看清了他当下所处的真实空间。




深蓝色的窗帘被拉扯得严实,然而盛夏的日光明亮烧灼,从布料另一端隐约透了过来,被过滤成了极淡又极其温柔的微弱光线。




李英超在冰凉的空调风里裹着温暖的被子,整个人都陷在松软的被窝里。他侧过头,视线落在床铺另一边安稳沉睡的那人身上。




李振洋背对着他,呼吸平稳绵长,被子甚至裹住了一半的脑袋,头顶的碎发乱糟糟地翘着。




阳光微弱地洒了进来,把他的发梢都染得微微发光。










6.




凌晨的时候,李振洋拎着行李箱,领着李英超爬上六楼,在微弱的月光里用钥匙扭转开防盗门陈旧的锁舌。那个曾在不久前把李英超拒之门外的私人空间,终于温柔地向小朋友光明正大地敞开。




整个户型是狭长的,南北纵向贯通。玄关的灯光被骤然摁亮,暖黄色的明亮突破了漫无边际的黑暗,细密地描摹出房屋内部的轮廓。




屋里很干净,但并不缺乏生活的烟火气。客厅里除了餐桌,还放了两个硕大的简易衣柜,几乎封满了整面墙。




再往里走是卧室,摆了一张极其宽敞的床,竟然还打了一个嵌入式的大衣柜。




李英超拘谨地贴在卧室墙边,目视李振洋费劲地翻箱倒柜。




“我记得在这儿啊……”




李振洋艰难地从衣柜深处拽出一条羽绒薄被,捏着边角用力地抖了几下,扑腾出了点细密的灰。他侧过头忍不住咳嗽了一下,眉心拧在一起,又开始寻宝一样地翻找被套。




他捏着被子的一个角就往被单里面塞,塞到第三个角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塞反了。李振洋当时手上动作一顿,面无表情的样子堪称杀气腾腾。他一句脏话都到了嘴边,抬眼扫到靠着墙角站得跟个小白菜一样的小孩儿,又被他艰难地生生吞了回去。




“……哎!”四体不勤的代表典范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,低头认命地跟被子继续做斗争。




李振洋最后终于搞定被套,又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了个新枕头和床单,从床铺中间抖开,覆盖住整个床榻的半边。




“柜子里塞挺久的了,你先对付一晚,明天再拿出去晒一下。”他把被子往空着的半边一扔,才回过身,朝小孩儿招小狗一样地弯了弯手指:“还有你杵那儿干什么呢。”




李振洋一边说着,一边转身踏出卧室,去客厅里够小朋友的行李箱:“别傻站着了,换洗衣服找出来,洗个澡然后赶紧休息。”




李英超趿拉着拖鞋嗒嗒嗒地追出去,从李振洋手里接过了箱子,费劲地把巨大的行李箱撂倒,从里面摸索出一套家居服,又把拉链重新拉好,推着箱子重新立回墙边。




李振洋在浴室里给人放热水,指尖被浇得湿漉漉的,带了点水汽。他随意地甩了一下,稍微扬高了点声调问道:“毛巾牙刷什么的呢,都有吗?”




小孩儿踩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又急匆匆地从远到近。李英超倚着浴室门欲言又止地看李振洋,手指来回抠着门框上的花纹,半晌以后才迟疑地说:“我,我出来的时候,有点急……”




奶奶离世以后,少年独居的整段记忆都是混乱的,浑浑噩噩,直到新的房客用钥匙毫无征兆地破开了他的世界。李英超在措手不及的惊愕中草草收拾了行李,只来得及把与老人有关的物品尽可能妥帖地放进箱子,摸到了老人家过世前私下塞给他的银行卡,就狼狈地逃了出来。




李振洋没等人说完,就用潮湿的指节毫不客气地磕了一下小孩儿的额头,留下一点透明的水印。




李英超抬手摁住额头,手腕蹭掉了那点沾染到的零星水汽,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振洋走向盥洗台,半蹲着从柜子里摸出一套全新的牙刷和毛巾。




他把东西递给李英超,在逐渐升腾的湿热水雾里朝小朋友弯起嘴角:“想想还缺什么,明天我带你去买。”




他的声线不紧不慢,带了点低哑的鼻音,被水汽浸染得格外温柔:“——现在呢,就快点洗漱,然后去睡个好觉。”










7.




李英超缩在柔软又温暖的羽绒被里,半侧着身子,安静地打量着床榻另一侧的李振洋的背影。




小朋友昨晚洗漱好爬上床,贴着床的边缘趴得规规矩矩,分毫不逾越,两人中间空得简直宽如银河。




可能是奔波到累极,李英超几乎是沾床就睡。偏偏睡得不太踏实,睡眠被切割成了小段,意识浅浅地浮在睡意表层。几次从梦境里骤然挣脱半梦半醒的时候,他都在恍惚间看到李振洋那边的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,那位大哥哥没有睡,背倚着床榻软板,发梢还没干透,正低着头在看手机。




于是那些梦境中遇到的仓皇和恐惧,都在这点柔软的橘色光亮里缓慢地平复驱散。他思绪昏沉地看着李振洋被光线晕染得柔和的轮廓,就像看到了故事书里形容的温柔而恪守其职的骑士,轻巧又强悍地拦下了那些藏匿在黑暗里的不安因素,让小朋友可以安心地陷进下一个黑甜梦乡。




李英超侧躺着,看了一会儿那人沉睡的背影,又扭头去看窗帘缝隙里透出的明亮日光,才伸出手臂,在床头柜摸索半天。




他捞过手机摁亮屏幕,看到上面的时间直指正午。




小朋友掀开了被子打算起床,却直接被温度过低的空调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


李英超打了个激灵,扭头又去看了眼严严实实裹着厚被子,睡得一动不动的李振洋,一时无言以对。他揉了揉鼻子,踢踏着拖鞋直奔客厅,再次去他那个硕大的行李箱里试图翻找出来一件长袖。




行李箱实在过于硕大,边角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,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。李英超抱着衣服又小跑回卧室,正好撞见李振洋一把拉开被子,脸色不善地盯着他。




他眉头紧皱,困乏和不耐直接写在了锐利收拢的眼尾里。五官轮廓又实在过于锋利,面无表情的时候冷漠又坚硬,疏离得拒人千里。




“别吵我。”李振洋冷淡地说。




他瞥了骤然止步的小孩儿一眼,动作粗暴地把被子再次兜头罩了上来,连乱翘的碎发都被裹在了里面,一副要睡到彻底隔绝人世的架势。




没过多久,密不透风的被子又被从里面扯开,李振洋手掌抵着床板撑起上半身,另一只手揉着眼睛,打着哈欠困意懵松地问:“……你是不是饿了?”








李振洋赤裸着上半身,倚着被拉开的冰箱门,抬手挑出了几个番茄和鸡蛋。




“西红柿炒鸡蛋行吗?”他也不等小孩儿回答,直接就带上了冰箱门,朝厨房径直走了过去:“我没几道会做的菜,这个最擅长,就这个吧。”




李英超叼着牙刷,含着满嘴薄荷味的泡沫含糊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。他洗漱完以后,也不擦干,顶着湿漉漉的小脸就跑去厨房。他靠在门口,看着李振洋站在灶台前,咬了根没点燃的烟,低垂了眉眼,正把碗里打散的鸡蛋浇进烧得滚烫的锅里。




滋拉声响从锅底细微地炸开,食物的香气随温度蒸腾了出来。李振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锅铲来回翻炒,头也没回地对小孩儿说:“你去坐一会儿,马上就好。”




李英超昨天晚饭就没有正经吃过,加上折腾到太晚,直接睡过了早餐。他隔着许久未见的烟火气望了一眼肩宽腿长的大哥哥,没有多说什么,乖乖地回到客厅,坐在餐桌前,等李振洋不久以后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。




“先随便垫点肚子,弟弟。”李振洋只盛了一碗米饭,放在小孩儿面前:“我洗个澡,然后带你去把缺的东西都买了,咱们在外面吃。”




十几分钟后,李振洋松垮挂了件睡衣,湿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,带了一身潮湿的水汽,坐到李英超对面:“还成吗?不好吃别勉强。”




李英超用力摇了摇头,费劲地把嘴里的最后一口咽下去,把自己空了的碗献宝一样展示给人看:“好吃,真的,我都吃光啦。”




李振洋直接笑开,他眉眼弯起的时候,五官的凛冽感都被奇妙地冲淡,变成软乎乎的笑意:“那你可真是太捧场了。”




他朝后放松地倚上座椅,手臂搭在靠背上,看向对面的小孩儿:“没记错的话,你叫李英超,对吗?”




“对。”小朋友连忙把筷子放在空碗上,挺直了脊背,正襟危坐地朝李振洋做更详细的自我介绍:“木子李,英勇的英,超越的超。”




他顿了一秒,小声地说:“那哥哥,你叫什么啊?”




“李振洋。”




坐在对面的大人笑了一下,手心朝上摊开,朝人弯了弯手指。




李英超不明所以,但还是听话地把手伸了过去,覆在人掌心里。




这次轮到李振洋愣了一秒。他的意思本是问小孩儿要手机,直接把名字和电话给人存上。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,手指顺势收拢,轻柔地握住小朋友微凉的指尖,同时侧着身子,去旁边的收纳柜里翻找出了一根黑色签字笔。




他低着头,捏着小孩儿的指尖让人掌心摊平,一笔一划地在人手心写下了那三个字。




李,振,洋。




李英超收回手以后,展开手掌轻声读了一遍,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指蜷了起来。




“洋哥!”小朋友仰起小脸,脆生生地叫他。




“哎。”大人利落地答应。




门窗紧闭的夏天,炝炒的油烟还缭绕在房间里,消散不下去,被光线折射出隐约的薄雾,混合着李振洋身上泛着潮气的,干净的沐浴露气味,在呼吸间悄无声息地充斥鼻腔,煨软了少年藏在内里的,伤痕累累的心脏。




曾经万分熟悉的烟火气,终于姗姗来迟地再次光临小朋友的世界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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